周末下了兩天的細雨，星期一的早上，終於放晴了。

因為今天可以搭順風車，伊以早上就多了二十分鐘的時間，她拿著梳子站在鏡子前，琢磨著今天的發型。以往兵荒馬亂的早上，她都是直接用手刮刮頭發就完事的，而且往往這個用手刮刮的過程，還是在騎車上學的路上完成，因此在騎行技術不是那麽精湛的初期，曾經因為這個翻了兩次車。

她從耳朵和臉頰相接的位置開始，用兩手的拇指挑起頭發，漸漸向後，最後把挑起的那一把頭發用發帶紮好，剩下的頭發則是垂在背後。伊以對著鏡子梳了梳劉海，有點恍惚，感覺換了個發型就像換了個自己，說不清是長大還是變小，她神經質地笑笑，鏡子裏的人也跟著她笑。

林瑾晨十分嫌棄地用拇指勾住胸前的背帶，扯了扯說，“這樣真的很像個端盤子的哎。”

現在，站在鏡子前的他，正穿著煦商附中初中部的校服，白色的長袖襯衫，黑色的背帶長褲，要命的是脖子上還系著黑色的蝴蝶結。

林瑾昱站在他背後，穿著白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褲，因為襯衣是嶄新的所以某些地方還留著好看的痕，很挺括，領帶是淡淡的藍色。

林瑾晨從鏡子裏幽怨地瞟了哥哥一眼，大概是想表達明明是兄弟為什麽你穿得像boss而我穿得像waiter吧。

“這麽醜的校服真是敗光了人所有上學的興致。”他嘟囔著，跟著哥哥下樓，在樓梯上朝下望，可以看見客廳餐桌旁的那一個背影，淺綠色的襯衣，因為太瘦所以蝴蝶骨的形狀就從衣服下面突出來，襯衣下擺收進百褶裙裏，這樣一來顯得腰線很高同時腰很細，頭發用發帶紮了一半，發帶是綠色的，紮了大概三四圈還剩下一大截，於是和頭發一起垂下來披在後背，像一條綠色的小尾巴。其實本來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起碼把身上的那套高中部校服穿出了一種端盤子的waiter不能有的高級感，可是.......像只無脊椎動物似的趴在那裏吃早餐的樣子確實讓人失去了胃口。

林瑾昱和林瑾晨走下樓，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伊以立馬挺直了腰，把叉子上的食物送進了嘴裏，剛剛她大概是在走神，盤裏的食物都沒怎麽動。

三個人沒有一句交談，默默地吃完早餐，一齊出門。今天林瑾昱送林瑾晨去學校報道，伊以順帶搭個便車。他們乘電梯到達負一樓的地下車庫，林瑾昱替他們打開後車門，伊以和林瑾晨先後彎著腰上去。車子開出地下車庫，經過江上大橋，南岸的繁華爭先恐後地擠進視線。

一路上三個人仍舊沒有說話，車子在煦商附中的校門口停下，學生們正三三兩兩地進校，太陽從煦商附中的那幢象征著一飛沖天的火箭形教學樓後面緩緩升起。

“到了。”駕駛座的人說。他解開安全帶，下車打開後車門，林瑾晨先下了車。

“只是換個地方念書而已，不要緊張。”林瑾昱撥了撥弟弟的劉海，說。

“哥哥也太小瞧我了吧。”林瑾晨露出一點調皮的笑，“不會緊張也不會害怕，哥哥擔心的我都沒有。”他大拇指勾著雙肩的書包帶子，舉著手掌，像是在發誓又像是在證明自己確實“沒有”。

伊以從車上下來，這一路她都是等著林瑾昱來拜托自己的。用正常人的邏輯想一想，初來乍到的難道不應該求她這個在煦商附中待了整整五年的老江湖多多照顧麽？可是看那兄弟倆你儂我儂海誓山盟的樣子，是一點也沒把自己放在心上。伊以朝林瑾昱說了一聲謝謝，轉身就走，反正她覺得心裏只牽掛著寶貝弟弟的哥哥肯定也不想在自己這個路人身上浪費時間，幹脆趕快消失別礙著人家的道。

“再見。”林瑾昱忽然在她身後說。

伊以回過頭來，那條夾在頭發裏的綠色發帶飄了一下，她看著他的眼睛確認他是在和自己說話，而後笑了，轉過身來，“我叫伊以。”

“我知道。”

“再見。”

“再見。”

“哎，剛那誰啊？”金在碩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毫不避嫌地把胳膊搭在伊以的肩上，他看見伊以旁邊的林瑾晨，問，“這小孩誰啊？”

金在碩有一米八三，確實襯得林瑾晨很小孩。他伸手想去摸小孩的下巴，帶著一種小妞給爺樂一個的浮誇和調戲，被林瑾晨躲開了。

林瑾晨擡眼，瞪了一下金在碩。

金在碩笑得很欠揍，“還會兇人。”聽著跟還會咬人沒什麽區別。

伊以拿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抱著胳膊，“你跟人說話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像在逗狗啊，金大爺？”

本來是替林瑾晨抱不平的一句話，但是接著卻聽到他冷冷地問，“你罵誰？”

金在碩楞了一秒，而後捂著肚子誇張地笑起來，林瑾晨背著書包獨自一人往教學樓走，無心說錯話又什麽都做不了的伊以，只得在狠狠地往金在碩背上砸了一拳後，向前跑著去追林瑾晨。

煦商附中的學生，午飯多半是在學校或者學校附近的餐廳解決的。林瑾晨端著餐盤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這一張桌子四個座位，只有他一個。他剛用勺子把飯送進嘴裏，突然三位不速之客登場，端著餐盤坐在了他的旁邊和對面。

“你們三個找不到別的位置了麽？”他問，語氣當然是驅逐的意思。

坐在他旁邊的是一個短頭發的高中女生，像是沒聽見似的非常淡定地把菜汁澆在飯上用勺子攪拌均勻。

“她叫江漫，我同桌兼朋友。”坐在對面的伊以開口。

“我說，你們找不到別的位置了麽？”

“你自己看。”伊以做了個“請”的動作。

林瑾晨朝四周望了望，好吧他承認，中國果然是人口大國。

“這是金.......”伊以指著金在碩想繼續介紹，結果被林瑾晨無情駁回，“我不需要知道。”

“喲呵！”金在碩誇張地叫了一聲，捋起袖子準備大幹一架的姿勢，“小孩你挺拽的嘛！”伊以急忙在他耳邊說，“過了過了演過了。”金在碩最近在看黑道電影，沒事就喜歡現場來一兩段。

“煦商附中的高中生都像你們這麽無腦麽？”

身為高中生的三個人同時楞了三秒，最終伊以擺了擺手，“吃飯吃飯。”

“跟這麽欠揍的小孩一起生活真的不會抓狂嗎？”下午放學的路上，金在碩問。

“這也才幾天，平時也不會和我說話，現在的小孩為了彰顯個性當然都不會好好說話啦，你沒見過他在他哥哥面前的樣子，乖得像條小狗。”

操場忽然傳來喝彩聲，伊以和金在碩停了下來，看見網球場外聚了很多人，從校服來看大部分都是初中生，女生們一邊蹦跳一邊鼓掌，大聲叫好。

“過去看看。”金在碩推著伊以往前面走。

網球場內，一邊是穿著隊服的兩個網球社成員，正握著球拍彎著腰大口喘氣，汗水沿著臉頰不停地流下來，一邊是穿著運動服的初中生，右手握著球拍輕輕拍著左手掌心，棒球帽壓著劉海，氣定神閑的樣子。

“這就是你們高中生的網球水平嗎？”林瑾晨很輕蔑地開口，“真是令人掃興吶。”他用食指輕輕地撥了撥棒球帽下的劉海，吹了個口哨，“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這小子還越前龍馬上身了啊！”金在碩按捺不住了，拉著伊以撥開人群擠進了網球場。那兩個大汗淋漓精疲力盡的社員看見他們進來兩眼放光，“社長，副社長。”

“怎麽回事？”金在碩問。

“這個初中生，放學了占著我們的練習場地一個人在這裏練習發球，我們讓他走他沒聽見似的，最後放話說能打贏他就把場地讓出來。”非體育課的放學時間，煦商附中只有一個網球場開放，已經默認為網球社社員們的練習場地，非社員很少使用。

“那你們現在是在幹嘛？兩個對一個？對方還是初中生，不嫌丟人嗎？”

“我們也不想的，可那小子確實很厲害的樣子，每一盤都贏，把前面五位社員打下場後說這樣一對一太慢了他急著回家，要我們幹脆兩個一起上。”

金在碩望了望，果然看見他的社員們正敗狗似的坐在場地邊，一副被人抄家的喪氣相。而對方就像剛剛做完了熱身運動的沒事人似的，用眼神勾著他說著我還沒有發揮出真正實力呢。

金在碩從其中一位社員手裏接過網球拍，“去旁邊休息吧，我來。”他隔著球網朝那邊喊話，“跟我來一盤怎麽樣，初中生？”

“你是？”林瑾晨把手裏的網球擲在地上，反彈後又接住，再擲出，一直重覆著這個動作。

“煦商附中高中部網球社社長，金在碩。”

一旁觀戰的副社長伊以默默地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望了望林瑾晨又望了望金在碩，心說沒有bgm就放狠話真的很令人尷尬哎，這樣對決情節什麽的還是出現在漫畫裏比較好吧，兩位你們這樣拗範兒真的不累麽？

“你們還是一起上吧。”林瑾晨說，“我是說，”他指了指一旁的伊以，“你和她，一起上，團滅的話，省得麻煩。”

伊以瞟了眼林瑾晨，拜托小孩，雖然老金看著很花美男，可也是市中學聯賽冠軍的水平啊，放狠話之前起碼先摸清楚對手的實力水平啊！

“兩個對一個，你確定？”金在碩一邊說一邊動手脫下外套，解開領帶，把襯衣的袖子挽了挽，露出盡管白皙卻結實的小臂。

“解決完你們我就可以回家吃飯了。”林瑾晨仍舊繼續著手裏扔球接球的動作。

伊以實在聽不下去了，從方才的另一名社員手裏接過球拍，跳了跳努力找到狀態，“在碩別說了，讓他看看高中生的水平！”

金在碩笑了一下，“你看，你把我們副社長惹到了。”

“可以開始了麽？”

“慢，”金在碩揮手示意，“找個隊友，雙打就要有雙打的規則，你一個人不行。”

林瑾晨的目光從場地邊那些興奮得小臉通紅的初中女生的臉上掃過，最終落定，“你，行麽？”

那個女生梳著乖巧的雙馬尾，戴著兩個小發卡，一臉緊張地走了過來，場地邊的網球社社員遞給她一只球拍。

女生名叫安暖，是林瑾晨新班級的同桌，也是他在煦商附中初中部唯一認識的人，此時便非常不幸地被“征用”了。

“可我剛剛學會發球。”安暖連脖子都是紅的，小聲地囁嚅著。

“夠了。”林瑾晨脫下運動服外套，低下頭，圍住安暖的腰，把兩只袖子在她腰前打了個結。因為初中部的校服和高中部一樣，也是高腰的百褶裙，如果在網球場上跑來跑去的話很容易走光，林瑾晨就能想到給搭檔圍好外套的溫情做法，而金在碩的反應則是，“哎伊以，你裏面有穿安全褲的，對吧？”

“不用緊張，”林瑾晨像個兄長似的把手按在安暖肩上，“我們會贏的。”

“好，雙方準備完畢。”體育老師王老師站在場地邊上，手裏拿著計分板，一本正經地宣布，本來此時他正翹著腿在辦公室喝茶，他那看熱鬧不忘老爹的兒子興沖沖地跑來告訴他操場上有網球比賽，還是高中部的網球社兩位社長對戰新來的初中轉學生，於是同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王老師出現在了這裏。

王老師用拋硬幣的方式決定了金在碩方是發球方。

伊以站在底線和發球線之間的位置，腳上穿的還是黑色的方口小皮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個節骨眼誰去找一雙運動鞋給她。金在碩站在底線外面的右區，等待對方已經做好了接球的準備，把球往高空一拋，向後拉開手臂，大臂和小臂呈九十度直角，揮拍用力將球打了過去，他將發球動作做得很到位，目的是.......

果然圍觀的女生爆發出喝彩聲，大概是覺得穿著白衣黑褲挽袖解扣的學長發個球都酷得不得了。

伊以的眼皮跳了跳，這個家夥果然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耍帥。

球落在了對方的右發球區，彈起之後被林瑾晨打了回來。球堪堪越過了球網，伊以朝前跑了兩步趕在球二次觸地前把球給削了回去。她在心裏暗暗吃驚，金在碩發球的力度很大，按理說林瑾晨即使打回來也應該在離球網更遠的位置，所以伊以並沒有站得離球網很近，可是他卻剛剛將球打過線，好像在他的球拍觸到球的那一瞬，球上的力量被莫名其妙地給消解了。

見鬼，該不會真的是越前龍馬吧？

半個小時過去了，場上的比分是6：6。他們約定一盤定勝負，網球的一盤是勝六局者為勝，平局的話就“搶七”，誰贏了第七局誰就勝，而最後一局的勝負，又取決於誰先得到七分，因此叫做搶七。

伊以不得不承認，林瑾晨的網球打得很好，是初中生中絕無僅有的水平。他喜歡打上旋球，猛厲暴烈，高速旋轉的球甚至能帶起風聲，同時他像可以控制球的落地位置似的，剛好壓線，剛好過網，剛好到讓人懷疑人生。最要命的是他正手反手打得一樣好，一般來說反手擊球力量總會更弱些，所以選手們比賽的時候總是往對手的反手位置打，可是林瑾晨反手擊球跟玩似的，輕輕松松的就是一個單反切削球。而那個腰間圍著林瑾晨外套的初一小女生，除了完成雙打規則所要求的發球任務時，大部分時候只是幹站著，即使是打在她面前一厘米的球，也會被林瑾晨搶出來接回去。比如在第三局的時候，那顆球明明被伊以打到了安暖的前面，而林瑾晨那個時候在安暖左手邊一米的位置，本來沒有接到球的可能，可是他居然在那一秒裏把球拍從右手換到了左手手臂伸到最長把球給打了回去。

左手該是有多大的力量，這樣都能把球打回來？那一局打到伊以一度懷疑人生。

但是伊以沒想到最後還是他們贏了。因為雙方的比分是5：5後，林瑾晨故意等球觸地兩次後再打回來，放水痕跡生怕人看不出地讓伊以他們拿到了七分。

“我輸了。”他說這話的時候明顯在棒球帽下笑了一下。

贏了的社長和副社長面面相覷。

林瑾晨轉身收拾東西，小女生們看夠了紛紛離去，安暖把腰間的外套解下來還給林瑾晨的時候說了一句謝謝，林瑾晨背起書包準備離開。

“餵，”金在碩喊住了他的背影，“加入我們網球社吧。”

“我要做社長。”

“.......成交。”

伊以嘆了嘆氣，撥了撥被汗水黏在額頭上的劉海，“到頭來還是團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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